张瑜若

现在开始看到的评论尽量都会回,谢谢你们喜欢我的文字♥

【宿雪清笳】(下)

五、

师父在汤池旁还有一个房子。木质结构,比她在江南的房子朴素很多。里面的设施也及其简洁,没有什么装饰。她应当很久没有回来了,家具上落了一层灰。

“无妨。”她平静地挥挥手,一阵风带走了灰。

“我不想收拾两张床铺了,你自己扫干净一块地躺着吧。”师父说。

我有点委屈。其实不是第一次与师父一起出去游历了,只是以往都是风餐露宿,在野外,因为寒冷和为了安全,夜晚都是和师父一起睡的。

“对了,你不是爱喝酒吗。”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瓶酒,“陈年桃花酿,我亲手酿的。”


后来的事,发生在酒后。

借酒壮胆,是我放肆的理由。我不清楚师父的过往,我只知道,这二十四年里,看过她的笑,听过她吹奏的箫的男人有无数个,最后活下来的,只有我。

可因为她不老的容颜和莫测的修为,总让我觉得她应该有很多故事。所以我没有料到她的青涩,她的手足无措,她因为疼痛留下的眼泪和床铺上的那抹殷红。

她真的像一个小女孩一样。我把她抱在怀里,轻轻摸着她的头顶。她的头发特别柔软,像她的身体一样。

她保护了我二十四年。我想着,以后可以换我来保护她了。

“我带你走吧。”我在她耳边低声说。

“我们回一趟华山吧。”她说。

我摇摇头。“没有必要了,我并不想回去,无亲无故无爱无恨,亦无执念。”

“没有执念?”她在我的臂弯里抬起头,有点好奇地看着我,“没有执念,为什么会来找我拜师?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一个危险的人。”

我不太想回答。以前我不想回答的时候,还是要硬着头皮回答。但现在有点不同了——我抱紧了怀里的娇躯,吻住了她。

执念是有的,但那是拜入师门以后的事。


六、

翌日,我醒来的时候,看到晨光洒落在她的脸上,映出了绒绒的光。

我想重复一下昨晚所做之事,于是我试图悄悄把她的睡裙撩至腿根,但她醒了。

她又瞪着我,像我从前练功偷懒被发现的时候。

“我是你师父。收拾东西,去龙渊。”

我乖乖下床。心里安慰自己,没关系,来日方长。


收拾好东西,我正准备从大门离开,却看到她对我招了招手。

“门外有人。”她轻声道,“走这边。”

屋内无风,而她衣袂自飘。

我们走了屋后的水路。云梦是在水上的,水路比陆路更加四通八达。在远处的浮生树上,我看到师父的小屋前围满了人,带着腾腾的杀气。

我心里一凛,却带有疑惑,他们为什么不封锁屋后?

师父仿佛明白了我所想的,抬手指着屋后我们刚刚游过的河流。

一只蝴蝶出现在她的指尖,向那里飞去。

过了一会儿,河水渐渐被染红了。

师父转过头,有些无奈地笑笑,“还是没那么容易离开。”


七、

我们从云梦出发,到了华山以后,第一个落脚点是听雪楼。听雪楼在一个山谷当中,我们到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尽,弦月勾走了所有的余霞。山风从山上吹向谷底。山上也覆着冰雪,是凛冽的风。

我和师父站在坪里,她似乎不太喜欢这样凛冽的风,于是挥了挥手,风到我们身边便绕路而行了。

我其实从来不知道师父的修为有多高,但我知道,有的人十分强大,却也不能控制自然。但她可以拨开风。

听雪楼在华山的一个角落,去找最近的马车夫也要走半个时辰。而龙渊与听雪楼,分布在华山的对角线上。我们赶了一天的路,我问师父,今夜就在听雪楼歇下吧。

她本来点了点头。却在我迈出第一步的时候,叫住了我。

“累了吗?”她问道。

我摇摇头。“师父以前常常罚我整夜在院子里练武,这不算什么的。”

我看到她狡黠一笑。

“走,去誓剑石。”

    “去誓剑石做什么?”

“你可知道,誓剑石之上,有一个小亭子?听说那里是华山所有楼宇中地基建得最高的一处地方。”师父挥了挥手,释放了这里的风,“我要把你从那上面丢下来,练你的轻功。”


八、

三更天。我也不知道我的轻功长进了多少,但至少,我的心脏强壮了许多。

开始几次,每当我要坠落在地上,会有一朵盛开的蓝莲花接住我。后来师父开始完全不给予我任何帮助,只负责把我从屋顶上丢下去。

“差不多了。还是要勤学苦练啊。”师父从屋檐上跳下来,带我走近亭子里。

“我嘱咐你两件事,过来听着。”

我走过去,坐在她对面。

“我当了你二十四年的师父对吧。”

我点点头,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……”我脑子突然一闪,小小声说,“再日为妻。”

然后我看到,那个叱咤江湖的冷血女人,双颊泛起红晕,如昨晚的豆蔻少女。我看到师父握着手里的灯柄,感觉大事不妙,连忙说,“一日为师,终身为父,为父。”

师父好像有点不满地嘟囔了一声,谁要当你爹。

“那还是终身为妻吧。”

师父脸上的红云晕开了,她一挥灯,把我从栏杆上击了下去。


等我狼狈地用轻功跳了回来,师父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。她招招手示意我坐下。

    “两件事,其一,本来是想叫你好好讨个媳妇,想了想还是算了,你这流氓性格……不要去祸害那些温良的女孩子。”

“不过等你在江湖上待够了,如果还能金盆洗手,去个山清水秀,与世无争的地方娶妻生子也不是不可以。”

我张了张嘴,想说,师父我想娶你生子。但师父没有给我插嘴的机会。

“第二,我希望你谨记,只要我还是你师父,你就要听我的命令。”

师父盯着我的眼睛,我急忙点点头。

师父满意地点点头。然后她顺着风向,侧过脸,仿佛在听风声。

我也努力去听,风里什么都没有。

“现在我给你一个命令:用轻功从这里跳去龙渊,龙渊崖上有一个男人,认他很简单,他的尺八与你的是一对,听到他吹奏的曲子,你的尺八会有共鸣。”

“师父不与我同去吗?”我问她。

师父站起来,仿佛有些慵懒地活动了一下筋骨,“你们男人之间的事,我才懒得参与。”

然后她提起她的灯,作势要把我击下去,我吓得急忙起身。

“记住,从你离开这里开始的每一步,都不可再回头。”

我起身,提气,沿着崖壁向龙渊飞去。几分钟后,我听见身后传来巨大的爆炸声音,伴随着破碎和花瓣凋零的声音。我转头,几分钟前我与师父告别的那个亭子发出了耀眼的光,又有很多不知是人还是砖瓦四溅飞散,落下悬崖。

我的心抽紧了,差点想回去那里。然而吹来一阵温柔而坚决的风夹杂着雪阻挡住了我,风是向龙渊吹去的。

每一步,都不可再回头。


九、

“你来了。”那个男人坐在悬崖上,衣衫褴褛。臂上有如鹰翼般的护具,腰间裸露,见得风霜历练过的小腹。以粗糙的麻绳为腰带,风灌进了他蓝色的裤腿。他左腿盘腿,右手搭在曲起的右膝盖上,手里握着剑柄。左手边放着尺八,与我那支极像。

我握紧了手里的尺八,没有说话,心和身体都在发抖。

“这是她选择的结局。”那个男人好像看出我的心思,以这类人特有的无情的方式来安慰我,“在寒风里安睡,本就是她的归宿。”

“为什么……是风?”我颤抖地问他,“她是云梦的人,不应该……是以水为刃吗?”

那男人冷笑一声。“你可见过她的蝴蝶?小小一只,紫色的。那小东西在云梦扇扇翅膀,可以在沧海用风掀起巨浪。”

“你又可自己研究过她所用的箫?那是笳,是从北狄那里得来的。极寒之地的箫音啊。”

“你知道她为什么收你为徒吗?因为她也是华山出生,但她天生不擅用剑,且常常救死扶伤。这在华山是被轻视的,他们认为,那些在争斗中受伤的便是废物,不值得怜悯。”

“如果这些她都没有与你说过,那你也不知道她是谁吧。她是凛风之怒,华山用了三十年来追杀她,因为她离开华山的时候,带走了这对尺八。”

我攥紧了拳头。

她是本要成为我的新娘的人。

那个男人站起身,把长剑插在雪地里。然后他倚靠在剑上,抽出尺八开始吹奏。

不谓残生兮独行,举头望兮空云烟。

听说那晚江南也开始下雪,南方的人听见了来自北方的胡笳声,凄清寂寥。


尾声

天启七年。朱由检即皇帝位,诏定逆案,清查阉党。奸臣魏忠贤畏罪自杀。

这是尘世的事,与华山无关。

一个男人提着剑与酒踏入执剑堂。

出来时,执剑堂已血流成河。奄奄一息的掌门人躺在他脚下,断断续续地道,“为何,要灭门?”

那人低头冷笑。

“敢问当年你们又为何要揪着一个女子三十年不放?”

“她……她不潜心练剑术,又盗走尺八,我们是为了正义……”

他突然仰天大笑,“正义,好个冠冕堂皇之词。”

手起,刀落。

然后他大步向前,再不回头。

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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